第三种跨期交易安排就是金融市场,其范围是广大社会的人,交易产品明码标价,其交易组织不是基于血缘,也不是基于教或其他,而是每个参与者追求显性利润的最大化。正因为此,它的信用支持体系很难建立,失约、违约会时常发生,它需要公平、、透明的契约体系的支持,亦即与其配套的是文化。
第四种跨期交易安排是社会保障体系,支持这种安排的信用保障体系是国家的强制力,即立法、行政与司法。正因为这种交易体系的组织不是基于血缘、共同或者利润最大化,而是基于,所以,其空间和因此带给社会的交易成本也会很高。计划经济、福利国家的教训证明了这一点。
既然我们可以依赖血缘家族体系,也可以依赖基于教的组织,或者基于某种共同志向建立的非血缘组织,可以依赖,还可以依赖市场,来实现人与人之间的跨期价值交易,那么,到底哪种安排更好、更优?为什么有些安排会更糟呢?正因为每种安排要求相配套的社会文化支持,其带来的文明性质也不同。基于金融市场的安排所带来的是商业文明、契约文化和,而基于的人际跨期价值配置体系培养的是官本位文化,是个利的文明。就像在中世纪所经历的那样,基于的跨期利益交换体系会个人,个人的选择。
很多人说,既然的家也可以实现今天金融市场所能做的经济安全保障,为什么还要市场化和金融市场的发展?问题是,通过“养子防老”人格化安排达到经济安全,这种互助体系必然要延伸出很多个人、把人当工具而不完全当人的风俗和规范,必然要人的。
例如,休妻。在中国,今天已经没有休妻了,但是,至少从汉朝开始,以七条理由之一就可以地把妻子休掉,这对女士来说非常不公平。
婴儿保险哪种好唐律“七出”理由中,第一条就是不能生子。为什么呢?“养子防老”是依靠儿子来实现未来经济安全,妻子必须要能生儿子,否则整个家里长辈未来的安全就无保障了。所谓“不孝有三,无子为大”,所有的不孝中最首位的就是不能生儿子。二是淫佚,事舅姑,四口舌,五盗窃,六嫉妒,七。七条理由中,有五条跟“养子防老”有关。
比如,如果妻子心太强,那么,丈夫怎么纳妾、怎么娶更多妻子?实际上,当一个社会只能依赖子女来养老、避险,那么,一夫多妻是必然的制度,因为在一夫一妻的制度下,妻子有可能不能生育,或者即使能生育,也只能生女儿;或者即使能生儿子,也只能生一个或者两个,在过去的社会里婴儿死亡率高,生一两个儿子还是不够安全。所以,就有了休妻的法律和传统。
一夫多妻制在人类历史上被绝大多数社会所采用,或许道理也在这里,因为金融市场只是到近代才发展起来。我最近看到一份人类学研究报告,这份研究是基于对今天还在地球上的849个不同社会的调查,这里各社会是文化意义上的而非意义上的社会。他们发现,其中,708个社会今天还是一夫多妻制,一夫一妻制的社会有137个,这里面包括中国,只有4个社会正好反过来,是一妻多夫。
这种研究发现不奇怪,实际上,在一百年前,执行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可能不到100个。在相配的金融市场没跟上、也没有提供的社会保障体系之前,当基于教的超越血缘的社会互助体系也不常广泛的时候,即使从愿望上要终结一夫多妻制,也很难,因为今天终结了,明天可能还要恢复。
那么,一夫多妻制首先在哪里开始终结的呢?最早以一夫一妻约束社会的是古罗马。而教在公元4世纪前,其可以一夫多妻。后来,罗马帝国康斯坦丁就任后,于公元4世纪接受教为罗马国教,并使罗马城变成教世界的首府。随着教的罗马化,古罗马社会的一夫一妻制也慢慢成为教的主张。罗马从那个时候开始,慢慢要求在西欧各地的不要娶很多妻子,要争守一夫一妻制。到公元6世纪,教世界基本上只容许一夫一妻。当然,在今天美国,一些地方因为摩曼教还允许一夫多妻,主要是摩曼教认为原来在《旧约全书》里并没有说只能一夫一妻,旧版《圣经》包括一个男的娶多个妻子的故事。他们认为,之所以今天的教社会只允许一夫一妻,主要是因为公元4世纪教被罗马化了,他们认为这改变了教的初衷。
但是,退一步讲,在公元4世纪教接受并推广一夫一妻制后,实际上使社会的家庭规模越来越小,家族越来越不旺,这变相逼着人不能只靠血缘家族达到安全保障,而是要更多地依赖这个人际互助体系,这当然促进了教在社会中的作用和地位。
一旦一夫一妻,家庭没儿子的概率会上升,靠养子防老会日益不安。虽然人们可以依赖提供的经济和上的互助,但是,到一定时候,人们还是会发现这不够。这也恰恰是为什么金融市场必然要在教世界里发展起来,因为经过了几百年的一夫一妻制,家庭逐渐缩小,提供的经济安全还是不够高。所以,现代金融在13世纪出现在西欧,或许不是巧合。
一夫多妻在中国真正结束是20世纪50年代。跟界其他国家一样,一夫多妻历来是中国社会的传统。如果大家都靠子女这种人格化的交易工具规避身老病残的经济风险,那你必须容许人们娶多个妻子,纳多个妾,让他们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。多个妻子可以生多个儿子,未来的经济风险就小了,多子多福。大家比较熟悉的历史名人中,郑成功有8个妻妾,胡雪岩妾36个,张作霖妻妾6个,李鸿章4个。
以前,我们总喜欢用“旧社会”来形容、解释过去社会的现象,但是,每一种过去的风俗和习惯都有它的内在原因,尤其是经济的原因。比如,为什么有“典妻”、“租妻”的传统?前面说到,“养子防老”体系下,一夫多妻制是一种必然结果。但是,并非所有家庭都有钱娶多个妻妾,所以,就有了“典妻”、“租妻”以及妻妾买卖的交易市场。我们看到,之所以有这些历史传统和风俗,原来是因为过去的商业文明不发达,因为金融市场的不存在或不发达。
过去的人值几个钱?这话听起来不舒服,因为它本身就隐含了人只是商品的假设。但是,在人是主要甚至是唯一的生活安全保障的社会里,人的买卖交易是正常的事。王跃生教授有一本著作《十八世纪中国婚姻家庭研究》,我非常喜欢,其中有四张表,反映从乾隆后期的1781-1791年间,四种不同的女子的交易价格,童养媳、初婚少女、再嫁寡妇、被卖掉的妻子。那十年间,童养媳的平均交易价是10两银子,初婚女子是12两银子,寡妇再嫁是13到15两,妻子被卖掉的平均价最高,是21.58两银子。
为什么寡妇被卖掉时反而比15到20岁左右的初婚少女的价格更高?卖妻的价格相当于初婚女子的价格两倍,这两倍价差从某种意义上是反映情感的溢价。在妻子被卖时,决定价格的是婆婆和丈夫,如果丈夫和婆婆对这个妻子有感情,可能不太会把妻子卖掉。所以,丈夫和婆婆在卖妻时,肯定以最高价格作为他追求的目标。对于被卖掉的妻子和被卖掉的寡妇来说,买方付价越高对她自己更不利,因为被买过去后,做对方的妻子或妾会更苦,未来的丈夫出的价越高,他今后用得会更狠。当父母让女儿嫁出去时,彩礼谈判过程中因为感情的因素,价格最大化不一定是目标,因为亲生父母可能会觉得,如果要的彩礼太高,女儿嫁过去后的日子会很难过。寡妇被卖掉时,谈判的往往是婆婆和死去的丈夫的兄弟,他们也会把价格谈得很狠。
用子女作为交易工具以实现安全,不仅会把人变成商品,也必然给人口带来膨胀的压力。相反,如果金融市场很发达,就不需要靠多生子女来规避身老病残下的经济安全了,人口增长的压力就会低。这从一个方面说明,为什么在今天的世界上市场不发达的穷国人口总在不断增长,而市场发达的国家人口增长慢,甚至负增长。
市场经济是个人的基础
中国的“家”正在转型,其“生产单位”功能尽管还不低,但正在下降;其风险交易、跨期价值配置功能正在被金融市场取代。也就是说,随着中国市场化的深化发展,商业文明正在中国社会落地、扎根,而在商业文明架构下,家的经济交易功能在淡出,可以由市场完成的人际利益交换,就留给市场去做,市场在取代“家”的许多传统经济功能,但是,中国婚姻和“家”的定位正在往感情功能集中。
换言之,在以前,结婚不是或者不全是爱情的结果,而更是利益的交换,是一种经济交易,因为在市场不发达的情况下,人们为了难有别的选择。但是,随着各类市场的发展、特别是金融市场的发展,人们用不着为了身老病残的安全保障而去跟一个不爱的人结婚,因为这些经济需要越来越通过市场就能解决好!
回头看当初的五四运动,年轻知识呼吁解放。但当时的知识没有一个学经济学的,更没有了解市场经济和私有财产是实现他们要追求的理想的基础。他们更多从价值观念、从文化愿望角度,表达了对、平等、的,并没有充分认识实现这些愿望的经济制度基础。
从我们前面的讨论中看到,如果没有金融市场替代传统的家庭,帮助人们实现人际间的风险交易、保障未来的生活需要,那么,“家”作为风险交易体系的传统安排就不可能被放弃。也就是说,如果没有金融市场,即使今天“孔家店”,明天还要“重建孔家店”。从长远讲,市场经济的发展除了让P增长更快、使资源更有效使用之外,更重要、更根本的贡献是,市场经济把个人从工具中解放出来,让个人更有和。
所以,尽管今天的好像对市场、对金融不利,但是,从更深层面来理解,我们会发现,目前的局面只是短暂的。历史上这样的争论反思多次了,这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。商业文明、公司化、市场化不是坏事,而是一件非常好的事。许多学者经济学人,说经济学者只顾市场、只顾经济增长,而不在乎人文价值。我觉得我们恰恰太在乎人文价值,反而感到人类社会离不开市场经济。
如果离开市场经济,不管你靠“三纲五常”体系,还是靠计划经济、国有经济,还是以教为基础的安全保障体系,都要求你个人、让出你的空间,或是服从领导,或是服领导,或是服从于“三纲五常”之下的家权威,这些都是通向个人不之。相对而言,市场经济最核心的原则是个人选择,不是压力下的接受,所以,通过市场实现互通有无的安排,个人所要做出的是最少的。